重生前,我是陆凛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给秘书庆生那晚,我独自流产在冰冷的别墅里。
重生后我伪造死亡证明,躲进城中村当收银员。
直到那晚暴雨,他浑身湿透敲开我的门:“沈清秋,我找了你七百二十三天。”
他挤进我十平米的出租屋,看着我吃打折便当。
“你以前只吃米其林。” 我咽下最后一口冷饭:“陆总,穷人的胃不挑食。”
当他发现我无名指上消失的戒痕时,突然发疯般抱住我。
“跟我回去,我把命都给你。” 电视正播着他成为首富的新闻。
我笑着指向屏幕:“可你的命,早就是别人的了。”
卷心菜的汁液染绿了砧板的边缘,刀刃落下的声音单调而沉闷,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沈清秋低着头,眼神专注地落在那颗被反复切割的廉价蔬菜上,手腕机械地抬起、落下。窗外,城市的霓虹被厚重的雨幕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在潮湿的玻璃上流淌。雨水噼啪敲打着窗棂,是这间十平米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老旧的电视机摆在一张摇晃的矮柜上,屏幕带着闪烁的雪花点,滋滋的电流声混杂在雨声里。沈清秋没在意,直到一个异常清晰的名字,像一枚淬了冰的针,骤然刺破这层日常的薄膜。
“……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凛,今日正式登顶福布斯全球富豪榜榜首,成为新任华人首富……”
切菜的声音戛然而止。
刀锋悬停在卷心菜上方,沈清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屏幕的光映在她骤然褪去血色的脸上,那双曾经盛满柔顺、如今只剩下枯井般沉寂的眼睛,死死盯着画面中央那个男人。
陆凛。这个名字裹挟着前世的冰寒,瞬间将她拖回那个绝望的雨夜。
奢华空旷的别墅,空气冷得刺骨,像停尸房。腹部传来的剧痛是一把钝刀,在身体里缓慢地、残忍地搅动。冷汗浸透了昂贵的真丝睡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濒死的寒意。她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视线模糊地望向落地窗外。遥远的城市灯火,如同另一个世界冷漠的星光。手机屏幕上是陆凛助理发来的照片——璀璨的水晶吊灯下,陆凛微微倾身,为一个穿着银色礼服、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戴上一条钻石项链。照片下面一行小字,冰冷得像判决书:[陆总在陪林秘书庆生,勿扰。]
指尖早已冻得麻木,她徒劳地按着早已无人接听的陆凛的号码。每一次按键,都像是在心脏上剜一刀。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苍白扭曲、如同鬼魅的脸。身下,粘稠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洇开,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绝望的暗红。
痛楚和寒意最终吞噬了意识。黑暗彻底降临前,她似乎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像濒死小兽的呜咽。
“陆凛……救救我……”
然后是无尽的虚无。
直到她在一个陌生的、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香皂味道的小旅馆房间里醒来,日历上的日期赫然显示着三年前。她回来了。
刀尖无意识地在砧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将沈清秋从冰冷刺骨的回忆漩涡中猛地拽回现实。她剧烈地喘息了一下,胸口沉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指尖传来一阵锐痛,低头看去,是方才失神时不小心被刀锋划破了一道小口,鲜红的血珠正从指腹缓慢地沁出,落在翠绿的卷心菜丝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沉重地砸在薄薄的铁皮门板上,也砸在沈清秋骤然缩紧的心脏上。
这扇门,除了房东收租,从未有访客。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雨夜。
一股寒意,比前世流产那晚更甚,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僵在原地,连指尖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呼吸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耳膜。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节奏未变,却显得更加执拗,更加迫近。
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门边。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布满碎玻璃的冰面。老旧的门板中间嵌着一个模糊的猫眼。沈清秋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将眼睛凑了上去。
扭曲的视野里,楼道昏暗的声控灯因持续的敲门声而亮着,光线浑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猫眼。昂贵的黑色西装被雨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贴着宽阔的肩膀和胸膛,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脚下积起的小水洼里。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湿透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那双眼睛……即使隔着模糊的鱼眼镜头,沈清秋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沉郁、锐利,带着一种跋涉过漫长黑暗后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的火焰。
是陆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七百二十三天?他竟然数着日子?!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袭来,沈清秋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手中的水果刀“哐当”一声脱力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室内发出刺耳的噪音。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死寂。
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雨水的湿冷气息,清晰地钻进她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心上:
“沈清秋。”
“开门。”
“我找了你七百二十三天。”
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沈清秋紧绷的神经上。七百二十三天。这个精确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的、充满血腥气的记忆之锁。前世那冰冷的别墅地板,身下蔓延的暗红,手机屏幕上刺眼的钻石项链和“庆生勿扰”……画面疯狂闪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下,喉咙里火烧火燎。
门外是地狱。门内是好不容易偷来的、贫瘠却安宁的方寸之地。不能开!绝对不能开!
她几乎是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抵住那扇薄弱的铁门,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抗拒而变调嘶哑:“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沈清秋!你走!”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施加在门板上!老旧的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边缘的灰尘簌簌落下。沈清秋那点微弱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身体被门板传来的巨大推力撞得踉跄后退。
“砰——!”
门被彻底撞开,重重砸在墙壁上。
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的气息狂涌而入,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陆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湿透的煞神。楼道昏暗的光线从他背后投射进来,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脸色惨白的沈清秋完全笼罩其中。
他一步踏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留下清晰的水印。狭小的出租屋因为他的闯入,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凝滞。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却让屋内的窒息感攀升到了顶点。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牢牢锁住沈清秋,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震惊、狂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
“认错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个字都带着冰碴,“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某种压抑的狂躁,一寸寸扫过这个简陋得令人心头发堵的空间。掉漆的墙壁,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吱呀作响的单人床,掉在地上的那把廉价水果刀……最后,定格在角落那张折叠小方桌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白色塑料餐盒。里面是半份冷掉的米饭,上面盖着几根蔫黄的青菜和几块油光发亮的、一看就是最廉价的那种红烧肉。旁边还有一个啃了一半、干硬发黄的馒头。
陆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大步走过去,皮鞋踩在地上的水渍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停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份寒酸的晚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理喻的东西。
空气死寂。沈清秋僵在原地,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和屈辱。她知道他在看什么。那点可怜巴巴的、用超市临期打折券换来的食物,在他眼中,大概连他养的那条名贵犬的狗粮都不如。
果然,陆凛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攫住她,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痛楚和不解。
“沈清秋,”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裹着冰渣,“你以前只吃米其林三星主厨亲手做的料理,连食材的产地和年份都挑剔得令人发指。”
他指着那份冷掉的、油汪汪的折价便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质问:“你现在就吃这个?!”
那声质问,像鞭子抽在沈清秋紧绷的神经上。胃里那点冰冷的食物沉甸甸地坠着,带来一阵阵不适的痉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
她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没有任何温度、近乎挑衅的弧度。
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她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重新走回小桌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廉价塑料勺,用袖子随意擦了擦。然后,她坐了下来,拿起那个餐盒。
在陆凛灼人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沈清秋用勺子舀起一大块凝结着白色油脂的冷肉,连同几根蔫黄的青菜和冰冷的米饭,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冰冷、油腻、带着一股劣质调料的齁咸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吞咽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喉头滚动。
直到最后一口冷硬的米饭咽下。她才放下勺子,抬起眼,看向依旧像座山一样矗立在她面前、浑身散发着湿冷怒意的男人。
“陆总,”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冰珠砸在铁板上,“穷人的胃,不挑食。”
“穷人的胃,不挑食。”
这七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凛的耳膜,穿透皮肉,直刺心脏最深处。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沉晦暗。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沈清秋,里面翻腾的怒意和某种更深沉、更晦涩的东西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沈清秋却不再看他。她只是机械地收拾着桌上的塑料餐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收拾完,她端着餐盒走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水槽。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开始冲洗勺子,水流冲过她握着勺柄的手。
水槽上方挂着一面小小的、边缘已经发黄的方形镜子。角度刚好,将沈清秋冲洗勺子的动作,以及她那只沾着水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清晰地映照出来。
陆凛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猝不及防地落在那面镜子里。
他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了。
镜中清晰映照出的,是沈清秋冲洗勺子的左手。水流滑过她纤细的手指,无名指根处,那道曾经被价值连城的钻戒长久禁锢留下的、浅浅的、却无比清晰的白色戒痕,此刻在灯光下,赫然暴露无遗。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彻底的割裂和放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哗哗的水流声成了这方寸之地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地重复着,却衬得空气更加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陆凛脸上的所有表情——愤怒、阴郁、疲惫——都在瞬间凝固、碎裂。他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怖的景象。那道浅白色的痕迹,像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嘲讽,将他所有的跋涉、所有的寻找、所有那些连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瞬间焚烧殆尽。
七百二十三天……七百二十三天锥心刺骨的寻找,换来的就是这道彻底消失的痕迹?她连这个最后的、象征性的束缚都弃之如敝履了?!
一股毁灭性的、混杂着剧痛和恐慌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陆凛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受伤的野兽,猛地一步上前。巨大的力量带着湿冷的风,沈清秋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狠狠拽了过去!
天旋地转。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下一秒,一个沉重滚烫、带着雨水湿气和男人特有气息的身体死死压了上来,将她牢牢禁锢在墙壁和他滚烫的胸膛之间。
“戒指呢?!”陆凛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撕裂的声带里挤出来的血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他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断,另一只大手则粗暴地、不容反抗地攥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强硬地举到两人眼前,拇指带着滚烫的、近乎失控的力道,狠狠碾过她无名指根那道刺眼的白色戒痕!
“我给你的戒指呢?!沈清秋!你把它扔到哪里去了?!”他低吼着,眼睛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那道戒痕仿佛灼伤了他的指尖,也彻底焚毁了他最后一丝克制。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后背撞击的钝痛和此刻被禁锢的窒息感让沈清秋眼前阵阵发黑。他的疯狂质问,他眼中那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她的皮肤。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但随之升腾而起的,却是比恐惧更汹涌、更灼热的愤怒!积压了三生三世的委屈、痛苦、被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被他的暴戾彻底点燃!
“放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身体在他钢铁般的禁锢下徒劳地挣扎扭动,“陆凛!你发什么疯!放开!”
她的挣扎如同火上浇油。陆凛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没有一丝缝隙。他滚烫的胸膛剧烈起伏,隔着单薄的衣物,沈清秋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身体。
“扔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加骇人的风暴,死死盯着她无名指上那道象征背叛的痕迹,眼神疯狂而绝望,“还是卖了?为了你这该死的‘自由’?为了吃这口猪食一样的冷饭?!”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空了的、油渍麻花的廉价餐盒,那眼神里的痛楚和鄙夷几乎化为实质的利刃。
“跟我回去!”陆凛猛地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住她冰冷的额头,鼻尖几乎相碰,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毁灭性的占有和某种令人心头发颤的乞求,“清秋…跟我回去!你想要什么?命吗?好!我把命都给你!只要你跟我回去!”
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滚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拥抱,那“把命都给你”的疯狂誓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沈清秋紧紧缠绕,让她窒息,也让她灵魂深处爆发出更猛烈的反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点突然闪动了几下。滋滋的电流声之后,一个清晰而富有磁性的新闻主播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激昂,骤然打破了小屋里的疯狂:
“……让我们再次恭喜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凛先生!以无可争议的财富实力,荣登全球福布斯富豪榜榜首!成为新一代华人首富!这不仅是陆先生的个人荣耀,更是……”
电视屏幕的光线瞬间变得明亮而稳定,清晰地映照出陆凛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因疯狂而扭曲的俊脸。画面切换,是他站在无数闪光灯和话筒前,穿着剪裁完美的昂贵西装,神情矜贵而疏离,接受着来自全世界的膜拜和艳羡。巨大的财富数字如同光环,在他头顶熠熠生辉。
这光鲜亮丽、睥睨众生的画面,与此刻这间十平米出租屋里,这个浑身湿透、状若疯魔、死死禁锢着一个挣扎女人的狼狈男人,形成了最荒诞、最讽刺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主播激昂的尾音中,凝固了。
沈清秋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不再试图推开陆凛,反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越过陆凛剧烈起伏的肩膀,落在那光芒万丈的电视屏幕上。屏幕上那个站在财富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光芒万丈,与眼前这个狼狈不堪、嘶吼着“把命都给你”的疯子,重叠又割裂。
陆凛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播报声钉住了瞬间,箍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松了半分,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强行打断的茫然和更深的戾气。
就在这时,沈清秋笑了。
那笑容很浅,很淡,像初冬湖面上凝结的一层薄冰,脆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和彻骨的嘲讽。
她不再看他。目光,平静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极致的疏离,重新落回电视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首富身影。
然后,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抬起那只被他攥得生疼、指痕清晰的手,纤细的食指,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决绝,笔直地指向屏幕里那个接受全世界膜拜的男人。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电视的背景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陆凛的心脏,将他所有的疯狂和誓言瞬间冻结:
“可你的命……”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早就是别人的了。”
出租屋里的空气,在沈清秋那句冰锥般的话语落下后,彻底凝固了。
哗哗的雨声,电视机里仍在继续播放的、关于新任首富辉煌成就的激昂解说,此刻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陆凛箍在她腰间的、如同铁钳般的手臂,僵住了。他滚烫的额头还抵着她的,鼻尖几乎相碰,两人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紊乱而灼热的呼吸。他那双赤红的、翻涌着风暴的眼眸,在沈清秋话音落下的瞬间,像是被投入了极寒的冰水,所有的疯狂、暴怒、绝望的占有欲……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冷却、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沈清秋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神色。
那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像迷途的旅人骤然置身于完全陌生的荒漠,失去了所有坐标。随即,是巨大的、被彻底洞穿的惊愕,仿佛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最不堪的秘密,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撕开,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痛楚。那痛楚太过庞大,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箍着她的手臂,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后退了一步。
仅仅是一小步,却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湿透的西装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勾勒出紧绷而僵硬的线条。他不再看她,目光失焦地落在墙角某个布满灰尘的角落,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苦涩至极的东西。
那被强行打断的、关于他成为首富的新闻播报声,此刻清晰地灌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此刻狼狈的尖锐嘲讽。
沈清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残留着清晰的指痕。她没有动,也没有去看陆凛此刻的表情。方才指向屏幕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着颤。刚才那句话,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汹涌袭来,让她只想瘫软下去。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解脱后的空茫。那句话,是她三年来所有隐忍、所有逃离、所有痛苦凝结成的最后武器,终于掷了出去。
时间在沉默中无声流逝。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敲打声变得细碎。电视机里,关于新任首富的专题报道终于结束了,切换到了枯燥的天气预报。
陆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沉默的石像。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
“……是林薇?”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低沉得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墙角那块剥落的墙皮,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秋死寂的心湖里,激不起半点涟漪。林薇?那个在他秘书庆生宴上,被他亲手戴上钻石项链的女人?那个在她流产那晚,占据了本该属于她丈夫身边位置的女人?
重要吗?沈清秋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疲惫而凉薄的弧度。她缓缓地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冰凉。
“是谁,还重要吗,陆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飘忽,视线掠过他僵硬的侧影,落在那扇被他强行撞开的、还微微晃动的铁皮门上,“七百二十三天……您找到的,不过是一个早就死在您别墅地板上的沈清秋罢了。”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过完下半辈子的陌生人。请您……”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那扇门,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离开。”
“离开”两个字,像冰冷的铁锤,重重敲在陆凛紧绷的神经上。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又晃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没有立刻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灌满了铅。出租屋里只剩下窗外细碎的雨声,和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终于,陆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赤红风暴已然褪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那灰败之下,又似乎潜藏着某种更深的、更危险的东西,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他的目光落在沈清秋苍白而决绝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沉重的、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陌生感。
他没有再开口质问,也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那样深深地、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沈清秋心头莫名地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动了。
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这间简陋得令他窒息的屋子。他沉默地转身,高大的背影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佝偻,湿透的西装沉重地向下坠着。皮鞋踩过地上他进来时留下的水渍,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拉开门。
门外的风雨声瞬间清晰起来,带着湿冷的空气涌进。陆凛的身影停顿在门口,背对着她,像一堵沉默而压抑的墙。
“沈清秋,”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我们之间,没完。”
话音落下,他没有丝毫停留,高大的身影一步跨入门外昏暗的雨帘之中,反手带上了门。
“砰。”
一声轻响,铁门合拢。
狭小的出租屋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只有地上残留的几滩浑浊水渍,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湿冷雨水气息和男人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香调,以及手腕上那圈清晰的、带着灼痛的指痕,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闯入。
沈清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紧绷的弦在门合上的瞬间骤然断裂。所有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着皮肤。
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额头抵在膝盖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起初只是细微的哆嗦,很快便蔓延成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胃里翻江倒海,那点冰冷的廉价食物在恐惧和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开始造反。
“呕……”她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酸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滑过冰凉的脸颊。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扭曲变形,模糊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远处隐约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雨点敲打着窗户,单调而持续。
沈清秋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干呕和无法控制的颤抖而微微抽搐。手腕上的指痕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陆凛最后那句“我们之间,没完”,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七百二十三天……他找来了。带着滔天的权势和那种令人胆寒的偏执。
她伪造的死亡证明,她舍弃的一切,她这三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如履薄冰的平静……在他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他知道了。他找到她了。他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比前世独自面对流产时更甚。那时只是绝望,而现在,是灭顶的恐惧。
她该怎么办?再逃?能逃到哪里去?一个能精确数出七百二十三天的男人,一个已经成为全球首富的男人……她的踪迹在他眼中,大概就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清晰。
她颤抖着抬起头,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这间逼仄的屋子。目光掠过墙角那个小小的、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破旧行李箱,掠过水槽边那个掉漆的漱口杯……最后,落在了床头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药瓶上。
药瓶没有标签。
沈清秋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扑到床边,一把抓起了那个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塑料瓶身硌着掌心的软肉。她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抓住的不是一个药瓶,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攥着药瓶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塑料瓶身。
不能被他发现。绝对,绝对不能被他发现!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冰冷的雨水还在窗外不知疲倦地敲打,出租屋里残留的湿冷气息混合着廉价消毒水和陆凛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调,凝滞在十平米的空间里,像一张无形却令人窒息的网。
沈清秋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筛糠般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胃部,引发更强烈的痉挛和干呕。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冷汗,狼狈地爬满了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手腕上那一圈青紫的指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耻辱的烙印,灼痛着她的皮肤,更灼痛着她刚刚被强行撕开、鲜血淋漓的过往。
“我们之间,没完。”
陆凛最后那句沙哑而冰冷的宣告,如同魔咒,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激起更深更冷的恐惧浪潮。七百二十三天……他找到了她,带着足以碾碎她一切的权势和那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偏执。她的伪装,她的逃离,她这三年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维持住的、如同玻璃般脆弱的平静,在他面前,彻底粉碎了。
再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绝望狠狠摁了下去。一个能精确数着她“死亡”天数找来的男人,一个已然站在世界财富之巅的男人,她的行踪,在他眼中恐怕如同掌上观纹。天涯海角?那不过是权势者掌中的玩物。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巨大的恐慌,视线在狭小的屋内仓惶扫视。墙角那个破旧的小行李箱,水槽边掉漆的漱口杯……最后,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单人床床头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药瓶上。
没有标签。光秃秃的瓶身,透着一种不祥的隐秘。
沈清秋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而踉跄着扑向床边。她一把抓起那个药瓶,冰凉粗糙的塑料瓶身瞬间被汗湿的手心包裹,紧紧攥住,仿佛那是她在这灭顶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不行!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个!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一旦陆凛知道……她不敢想,那后果会比前世独自死在冰冷的地板上更加可怕千万倍!他会把她拖回那个金丝笼,用最昂贵的药物和最严密的看守,让她像一件等待修复的残破瓷器般苟延残喘,直至彻底凋零。那不是救赎,是比死亡更漫长的凌迟!
她要走!立刻!马上!趁他可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趁他可能还在消化方才的冲击!
这个念头给了她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力量。沈清秋猛地站起来,身体虽然还在细微地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而决绝。她冲到墙角,一把拉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拉链,根本顾不上整理,只将最必要的几件换洗衣服胡乱地塞进去。牙刷、毛巾、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被她小心翼翼地用一件旧T恤裹好,塞在最底层。她环顾四周,这间曾给予她短暂安宁的斗室,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方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油渍麻花的廉价餐盒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楚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痕迹。
不再犹豫。她拉上行李箱拉链,动作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甚至没有换掉身上沾了灰尘和泪痕的衣服,只匆匆抓起一件薄外套披上,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门外,昏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声控灯因为她的开门声而亮起浑浊的光。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拖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冲入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寒意刺骨,却让她混乱焦灼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病态的清醒。她低着头,拖着那个与她此刻狼狈形象格格不入的旧行李箱,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幽魂,在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城中村狭窄泥泞的巷道如同迷宫,污水溅湿了她的裤脚,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远离那里,远离他!
她不敢打车,不敢去任何需要身份登记的地方。只能凭借对这三年混迹于此的熟悉,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盲目穿行。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湿意渗透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带走她本就不多的体温。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隐痛,在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开始蠢蠢欲动,如同苏醒的恶魔。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沉闷的痛楚。她终于在一个废弃的、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公交站牌后面停了下来。站牌顶棚破了大洞,根本无法遮蔽风雨。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广告牌后面,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瓷砖,瑟瑟发抖。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带来一阵阵寒意,而身体内部的疼痛却在加剧,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腹腔内缓慢地搅动。她颤抖着从行李箱最底层摸出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水,她仰起头,直接将苦涩的药片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
她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闭着眼,等待着药物起效,也等待着这场似乎永无止境的大雨停歇。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滴落,混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滑入颈间。陆凛那双赤红疯狂、最后又死寂灰败的眼睛,不断地在她紧闭的眼前闪现。
“……把命都给你……”
“……我们之间,没完……”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如同冰与火的酷刑。疲惫和疼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涌上,试图将她拖入昏沉的深渊。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不能睡。不能在这里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从瓢泼变成了淅淅沥沥。身体内部的剧痛在药效的作用下稍稍蛰伏,只剩下沉重的钝痛。沈清秋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她必须找个地方,一个比刚才那间出租屋更隐蔽、更廉价的地方,熬过今晚。
她扶着冰冷的广告牌,挣扎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再次融入雨夜迷蒙的街巷。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城市另一端,顶级私人医院的VIP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奇异味道,寂静无声,只有顶级医疗器械运行时发出的极轻微嗡鸣。走廊尽头的套房内,灯光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虚假的宁静。
陆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被随意扔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里面深色的衬衫领口微敞,袖口卷至小臂,露出精壮的手腕。他背对着房间,高大的身影在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霓虹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压抑。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玻璃上残留着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万家灯火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他手中端着一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但他一口未动,只是垂眸看着杯中的漩涡,眼神沉郁得如同窗外深不见底的夜空。
房间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医生,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检查报告。他是陆凛的私人医疗顾问,陈哲。此刻,陈医生的眉头紧紧锁着,脸色异常凝重。
“陆先生,”陈哲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职业性的严谨,却也掩不住一丝难以置信的沉重,“沈小姐……她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陆凛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压抑的、近乎气音的单音节:“说。”
陈哲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手中的报告上,仿佛那几页纸有千钧重:“血液检测和初步影像学检查结果……指向晚期胃癌。恶性程度很高,伴有广泛转移的迹象。病程……恐怕已经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胃癌”两个字,如同两枚烧红的钢钉,狠狠楔入陆凛的耳膜!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手中的酒杯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脆响,昂贵的威士忌和碎裂的水晶玻璃瞬间泼洒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浓烈的酒气骤然弥漫开来。
他终于转过身。
那张素来冷峻、掌控一切的英俊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剧震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陈哲,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嘶哑变形:
“你说什么?!胃癌?!晚期?!”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是。”陈哲迎着他骇人的目光,沉重地点点头,“根据她血液中的肿瘤标志物指标,以及……她之前在您那间出租屋里留下的呕吐物样本中检测到的异常细胞……综合判断,情况非常不乐观。她应该长期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和消化系统症状,却……从未得到过任何正规治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和医者的沉重。
陆凛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坚硬的玻璃发出一声闷响。窗外扭曲的光线映在他脸上,更添了几分破碎的狰狞。
他脑中一片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蜷缩在冰冷地上颤抖干呕的身影……那份被她面无表情咽下去的廉价冷饭……她指着他、指向电视屏幕时眼底那片荒芜的废墟和彻骨的嘲讽……
原来……原来那不是刻意的作践!那是……那是被病痛和绝望一点点啃噬掉所有选择后,仅剩的、残酷的生存本能!
“长期忍受……从未治疗……”陆凛喃喃地重复着陈哲的话,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玻璃窗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特制的钢化玻璃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细密的裂痕!鲜血,顺着他紧握的、指骨已然破皮的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手上的伤,比起此刻心脏被生生剜去的剧痛,根本不值一提。
七百二十三天……他掘地三尺,翻遍世界,找回来的,是一个被他亲手推向绝境、独自在病痛深渊中挣扎沉沦、连最基本治疗都放弃了的沈清秋!
前世那个冰冷的雨夜,她独自躺在别墅地板上流产时,是否也是这样?也是这样被无边的疼痛和绝望吞噬?而他,在做什么?在陪另一个女人庆生!在给她戴上钻石项链!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毁灭性的痛苦。他高大的身躯顺着布满裂纹的玻璃缓缓滑下,最终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玻璃裂痕,鲜血顺着额角滑落,与手背的血迹混在一起。
“陆先生!”陈哲惊得立刻站起身。
“找!”陆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骇人的赤红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死死盯着陈哲,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毁灭性的力量,“动用一切力量!翻遍整座城市!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立刻!马上!”
他撑着玻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血迹在玻璃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迹。他不再看陈哲,踉跄着冲向门口,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只想撕裂一切的困兽。
“她要是出了事……”陆凛的脚步在门口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却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刮来的寒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你们所有人……都给她陪葬!”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拉开门,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和暴戾之气,冲入了外面灯光惨白的医院走廊。
陈哲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杯、泼洒的酒液、蔓延的血迹,以及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陆凛那句“陪葬”,绝非虚言。
这座城市,注定要迎来一场顶级权势者不计代价的疯狂搜寻。而那个消失的女人……陈哲想起报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心头沉甸甸的。找到她,或许只是另一场更漫长酷刑的开始。
三天后。城郊结合部,一片如同城市巨大伤疤般的待拆迁区。
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破碎的砖石瓦砾堆积如山,荒草在瓦砾缝隙中顽强地疯长。仅存的几栋尚未完全推倒的旧楼,墙体斑驳,窗户破碎,像被遗弃的巨人骨架,在阴沉的天色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霉菌和垃圾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
一辆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坑洼泥泞的土路上,最终停在一栋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前。车门打开,陆凛跨步下车。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但整个人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紧绷。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搜寻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穿透力,一寸寸扫视着这片废墟。
几个穿着黑色便服、气息精悍的男人无声地聚拢到他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确定是这里?”陆凛的声音嘶哑干涩,目光锁定在三楼一个窗户被木板钉死的房间。
“是,陆总。”为首的一个男人低声回应,语气肯定,“线报很可靠。这栋楼里只剩几户钉子户,目标租住的是三楼最西头那间,三天前搬入,深居简出。”
陆凛不再多言,抬步便走。皮鞋踩在泥泞和碎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无视楼道里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刺鼻的异味,步伐快而稳,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绝。身后的保镖迅速跟上。
来到三楼西户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
陆凛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却没有立刻敲下去。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废墟和霉菌的味道呛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混杂着恐惧和痛楚的巨浪。
三天。整整三天。他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黑白两道,明暗交织,如同梳篦般梳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反馈回来的、关于她踪迹的模糊线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不敢想她去了哪里,不敢想她拖着病体在这三天里经历了什么,更不敢想……万一他晚了一步……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不再是三天前出租屋那种带着压抑怒火的沉重,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一切的力道,重重砸在锈蚀的铁皮门板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沈清秋!”陆凛的声音穿透门板,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极力压抑的焦灼。
门内,一片死寂。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陆凛的眼神骤然一沉,戾气翻涌。他不再等待,猛地抬脚!
“哐——!!!”
一声巨响!本就锈蚀不堪的铁门锁扣应声崩裂!整扇门向内轰然洞开!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混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腐败混合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陆凛眉头紧锁,一步踏入。
房间内昏暗异常,只有从钉死的木板缝隙里透进几缕惨淡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的轮廓。空间狭小逼仄,地上满是灰尘和碎砖石。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看不出原貌的杂物。
陆凛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房间最里面那个角落。
一张用几块砖头和破木板勉强搭成的“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是沈清秋。
她侧身蜷缩着,身上只盖着一件薄薄的、同样沾满灰尘的外套。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肮脏的“床板”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紫色。她的身体极其瘦弱,蜷缩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最刺目的,是她紧捂着上腹部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泛白,指甲深深陷进单薄衣物下的皮肉里,仿佛要将那噬骨的疼痛生生抠出来。即使是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痛苦地紧锁着,身体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呻吟。
陆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一股灭顶的恐慌和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威势、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碾碎!
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甚至被脚下的碎石绊得一个踉跄,却毫不在意。他单膝跪倒在那张破木板搭成的“床”前,颤抖的手伸向沈清秋枯槁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僵在半空。
那温度……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的冰冷!
“清秋……清秋!”他小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乞求。他轻轻拨开她脸上被冷汗浸湿的乱发,露出那张瘦脱了形的脸。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医生!”陆凛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门口待命的陈哲和几个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暴怒而嘶吼出来,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快!救她!救她——!!”
陈哲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立刻带着医护人员冲上前。动作迅速却异常轻柔地将沈清秋移上担架,盖上保温毯,连接便携式监护设备。
“血压极低!心率过速!体温过低!意识深度昏迷!”护士急促地报着数据。
陆凛紧紧跟在担架旁,目光一秒都没有离开沈清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他看着她被抬出这间如同地狱囚笼般的破屋,抬下摇摇欲坠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放进救护车里。刺耳的鸣笛声划破拆迁区的死寂,一路呼啸着冲向医院。
救护车内,灯光惨白。陆凛紧紧握着沈清秋那只冰冷得如同冰块的手,用自己的掌心徒劳地试图去温暖它。她的手那么瘦,那么小,骨头硌得他生疼。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七百二十三天寻找的煎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疯狂搜寻,前世今生交织的悔恨和剧痛,在这一刻如同山崩海啸,彻底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他赤红的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滴在他紧握着的、她冰冷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手背,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破碎声音。
“对不起……清秋……对不起……” “是我……是我害了你……” “求你……别丢下我……”
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沈清秋冰冷的手背上,那灼热的温度,似乎穿透了层层昏迷的迷雾,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蝴蝶垂死时最后一次振翅。
陆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屏住了呼吸,像等待一个神谕。
然而,那微弱的动静之后,她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只有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心电波纹,证明着这具枯槁躯体内还在顽强跳动的最后一丝生机。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如同绝望的哀嚎,撕破城市冰冷的空气,一路冲向那栋象征着顶级医疗资源的白色巨塔。
顶层VIP重症监护区。空气被过滤得近乎无菌,只剩下仪器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冰冷地切割着时间。
巨大的观察窗外,陆凛如同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矗立着。他身上的昂贵西装早已布满褶皱,沾染着城郊拆迁区的灰尘和……他手背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衬得他脸色更加惨白,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冰冷的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穿透厚厚的玻璃,锁定在隔离病房内那张病床上。
病床上,沈清秋静静地躺着。身上连接着各种颜色的管线,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蝴蝶。呼吸罩遮住了她大半张枯槁的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深陷的眼窝。她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几乎看不出起伏,瘦弱得令人心惊。唯有床头那台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和旁边不断跳动的、并不乐观的数字(心率:120次/分,血压:85/50mmHg,血氧:92%),证明着她还在与死神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
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陈哲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连轴转的疲惫和更深的凝重。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
“陆先生。”陈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面对残酷现实时的沉重。
陆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目光落在陈哲手中的报告上,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陈哲深吸一口气,将报告递过去,却没有翻开。他知道陆凛此刻需要的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最核心的判决。
“沈小姐的情况……非常非常危急。”陈哲的声音异常沉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陆凛紧绷的神经上,“癌细胞已经广泛转移到肝脏、腹膜、甚至骨骼。她的身体极度虚弱,重度营养不良,伴有严重的电解质紊乱和内环境失衡。长期的剧烈疼痛和未经治疗的消耗,已经让她的各脏器功能处于衰竭边缘。”
他顿了顿,看着陆凛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的脸,艰难地补充道:“最棘手的是,我们发现她体内有大量未经医嘱、成分不明的强力止痛药残留。这些药物虽然暂时压制了疼痛,但对她的肝肾功能造成了毁灭性的二次打击,也极大干扰了我们现在用药的效果……她现在,是在靠意志力和最顶级的生命支持系统在硬撑。但……她的身体基础太差了,就像一个千疮百孔、随时会彻底崩塌的沙堡。”
“千疮百孔……沙堡……”陆凛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玻璃窗内那个被仪器包围的、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七百二十三天……他找回来的,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亲手伤透、又被病魔和绝望彻底摧毁的“沙堡”?
悔恨如同硫酸,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治疗方案。”陆凛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抓住陈哲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陈哲微微皱眉,“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全世界找专家!只要能救她!多少钱都行!把我的血抽干都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吼,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哲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心中叹息。权势和金钱,在死神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陆先生,冷静!”陈哲反手用力按住陆凛微微颤抖的手臂,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沉重,“现在不是钱和资源的问题。沈小姐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激进的治疗手段,无论是手术还是大剂量的放化疗,对她来说都无异于直接加速死亡。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全力支持她的生命体征,纠正内环境紊乱,用最温和的方式控制癌痛,尽可能……为她争取时间,减轻痛苦。”
“争取时间……减轻痛苦……”陆凛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抓住陈哲手臂的手无力地滑落。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玻璃墙才勉强站稳。争取时间?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等待死亡?意味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枯萎?
不!他不能接受!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猛地看向陈哲,眼神里是最后的挣扎和乞求,“靶向药?免疫治疗?实验性疗法?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她活下来!”
陈哲沉重地摇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悲哀:“我们第一时间做了最全面的基因检测和PD-L1表达检测……很遗憾,沈小姐的肿瘤类型恶性程度极高,目前已知的所有靶向药和免疫疗法,对她都……无效。至于实验性疗法,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连入组筛选的第一关都过不了。”他看着陆凛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烬,声音放得更缓,却也更残酷,“陆先生,医学是有极限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她……尽量少些痛苦,走得……相对安宁一些。”
“安宁……”陆凛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泣血般的低笑,充满了自嘲和绝望。他缓缓转过身,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隔着这层透明的屏障,绝望地看着里面那个他穷尽两世也未能抓住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安宁……”他的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悲凉,“是我……是我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的……她恨我……到死都在恨我……”
就在这时,隔离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语气急促:“陈医生,病人醒了!但情绪非常不稳定,有拔管的倾向!”
陆凛和陈哲同时一震!
陆凛猛地直起身,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希望和巨大恐惧的光芒:“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哲犹豫了一瞬,看着陆凛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痛苦,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控制情绪,陆先生。她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任何刺激。只能进去十分钟。”
厚重的隔离门无声滑开。消毒水的味道瞬间浓郁起来,混合着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陆凛几乎是屏着呼吸,脚步放得极轻,一步一步,如同走向一个神圣又易碎的祭坛,靠近那张病床。
沈清秋醒了。
呼吸面罩下,她的眼睛睁开了。那双曾经盛满柔顺、后来只剩下枯井般沉寂、如今更是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空洞和巨大痛苦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带着一种濒死的迟钝,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被束缚带固定在床边的手,正徒劳地、虚弱地试图挣脱,去抓挠呼吸面罩的带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模糊不清的抗拒声。
“清秋……”陆凛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他伸出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覆上她那只被束缚带固定住、却仍在试图挣扎的手。
冰凉的触感瞬间传来,冻得他指尖一颤。
沈清秋似乎感觉到了触碰,那双空洞痛苦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最终落在了陆凛的脸上。
那一瞬间,陆凛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痛苦?怨恨?还是……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迷茫?
然而,下一秒,那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最可怖的梦魇!巨大的惊惧和抗拒瞬间席卷了她整个面容!
“呃……呃……”她喉咙里的“嗬嗬”声陡然变得尖利急促,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扭动,被束缚带勒住的手腕瞬间磨出了红痕!她拼命地扭开头,试图避开他的视线和触碰,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仿佛他不是来救她的人,而是要将她拖回地狱的恶魔!
“不……不……”破碎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音节,艰难地从呼吸面罩下挤出。
“清秋!是我!陆凛!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别动!求你别动!”陆凛的心被她的反应彻底撕裂,他不敢用力按住她,只能徒劳地、语无伦次地安抚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医生!医生!”
护士和陈哲立刻冲了进来。陈哲迅速检查了监护仪,当机立断:“镇静剂!小剂量!快!”
针剂推入静脉。沈清秋剧烈的挣扎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渐渐软了下去,那双充满恐惧和痛苦的眼睛,也一点点失去了焦距,重新变得空洞茫然,最终,缓缓地、无力地闭上。只有眼角,缓缓滑下一行冰冷的、绝望的泪痕。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只有仪器滴答声的死寂。
陆凛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僵在原地。他覆在沈清秋手背上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和那刺骨的冰冷。他看着她在镇静剂作用下陷入昏睡,看着她眼角那行未干的泪痕,看着她瘦削得只剩骨架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七百二十三天……他跨越生死,倾尽所有,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
却是在她生命的终点。在她对他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的终点。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孤寂,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也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紧握着沈清秋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干涸的血痂再次崩裂,渗出新的血珠,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时间,在这片惨白的寂静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陈哲处理完后续,看着如同石化的陆凛,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护士先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陆凛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
“陆先生……”陈哲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让她……睡一会儿吧。疼痛暂时压制住了。”
陆凛没有反应。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沈清秋毫无血色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陈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根据沈小姐的身体状况,我们拟定的……姑息治疗方案。核心是……最大程度减轻她的痛苦,维持……最后的尊严。”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需要……您签字。”
姑息治疗。维持尊严。最后的……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凛的心上。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封面上,“安宁疗护知情同意书”几个黑体字,如同最残酷的判决。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却如同有千钧重,迟迟无法落下。每一秒的迟疑,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
最终,那笔尖还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落下,在雪白的纸上,划下扭曲的、如同他此刻破碎心境般的两个字——陆凛。
放下笔的瞬间,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病床的金属支架,他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一行滚烫的泪,终于无声地、汹涌地滑过他刚毅却憔悴的脸颊,没入鬓角。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命运?输给了病魔?不,是输给了他自己。输给了前世那个在雨夜缺席的丈夫,输给了今生那个盲目追逐权势、却弄丢了唯一珍宝的蠢货。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紧捂的指缝间低低地、绝望地逸出,在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悲凉。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这间顶级病房的冰冷玻璃。窗内,是无声凋零的生命,和一场早已注定、却无人能承受的诀别。
更新时间:2025-07-07 08:44:39